妈妈说，秋天到了。 “秋天？秋天是什么？”六岁的儿子问。 “嗯…，秋天是…。”妈妈看看窗外的大楼，看看窗外的大吊车，觉得不好答。妈妈生长在城市，觉得回答这个问题得要翻翻书。 “孩子，你等着，让妈妈上书上找找。” “不听、不听…，偏让你说，偏让你说嘛。”儿子不高兴了，鼓嘟起嘴。儿子上小学了，念书了，书上有秋天，儿子不喜欢，不喜欢书上的秋天。 “你这孩子。”妈妈笑了，可又没办法，只好说：“找爸爸去吧。” “爸爸，秋天什么样？”儿子昂着脸，眼睛里蓄满了好奇。 “秋天？”爸爸问了个愣怔，一时不好回答。 “你看，夏天刚过了，那你给爸爸说说夏天是什么样子吧。”爸爸想逗他了。 “夏天是天热，地也热，热的我想光着屁股，在家里得吹空调，出门得站在阴凉里。” 儿子回答的蛮自豪。 “喔，还有那？”爸爸一副感兴趣的模样。 “夏天是到大海里游泳，吃和路雪，啃西瓜，还有到动物园看猴子，看灯笼。” “秋天也可以呀，爸爸。”儿子又觉得没两样，不想说了。 “是的，真没两样哪。”爸爸看了看窗外的大楼，看看窗外的大吊车说。 “爸爸和你一般大时，生在农村里，那时秋天可好了，一个大月亮，明晃晃的。又有换豆腐的，邦邦邦…邦邦邦，敲着梆子” 爸爸点了一支烟，眼神离，神思随着烟圈走，回家了。 “我要到乡下，看爷爷去，看秋天去。”儿子急了，想出门就走。 “不急，八月十五去，孩子。”爸爸把烟灰弹掉，象要马上准备走了。 于是八月十五就走了，载着儿子，载着妻子，一家人，往家走。 　　 家乡也不远，二百里，几袋烟的光景，就到了。爸爸小时候，村子百八十户人家，远远望去，是个树林子，走近了是个村，左一户右一户，排列全无章法。爸爸是父亲了再回去还是百八十户人家，左一户右一户的，不过全有了章法。什么时候有的章法，不知道，究竟是哪个好，不好说，爸爸心里好像觉得没章法的更好些，但这个自己说了不算。庄子一年一年慢慢地变化，今年老孙家扒了草房子，街南一拉八间大瓦房了。明年柱子家拱了猪圈，却远远的在村西头起了幢小二层楼了。只不过柱子娘却不能在里面住了，乘一座小轿，住在山前松树林里，门前立块大青石，挂着门牌子，上写某某氏之墓。熬了日头月亮，熬了风霜雪雨，再过一百年，这牌子许还会立着，也许早就没了，都不好说。这一切都是依了岁月，自自然然的变，或者说是向前走，谁也挡不住。就象日头早上升起傍晚落下那样自然，自然的每次叫你觉不出，只是突然一次注意了，才觉得，咦，都变了。就象一个老人，背驼了，腰弯了，不觉得自己孩子的长大，一遍遍的招呼孩子的乳名。忽然有一天，发现孩子也有自己的孩子了，便有了感慨，有了唏嘘。不知道叫乳名好呢还是大名好，竟慌得没了注意。 　　 还没到家，爷爷在村口等了，奶奶在门口等。爷爷见了儿子，没说话，也没叫乳名还是大名，可心里早通了。看见孙子，眼睛笑盈盈的，叫着乳名，说“来家吧。”奶奶见了儿子也没说话，可一脸的满足，看见孙子，眼睛笑盈盈的，说：“快来，快来。”又一把抓住媳妇的手说：“咋还穿那件青褂子，我有块布，蓝底白花，压在箱底下，拿出来等给你奏（做）件夹袄穿。”媳妇笑眯眯的，说：“做吧，做了我就穿。” 天井里有块石墩子，爸爸小时候赤脚在上面玩。现在石墩子仍在，爸爸坐在上面，不想动了，屁股象长在上面，低着头，不说话，也不知他想什么，拿出烟来吸。奶奶见了，说“学会吃烟了。”眼睛笑盈盈的看着自己的儿子。 六岁儿子坐不住，拉着爸爸出去看秋天。爸爸说等我吸完烟，吸完了，领着儿子出门。奶奶相跟着，送到门口说：“去吧，往北走。” 村北面有个土埠子，叫凤凰山。 “那是山？”儿子指着土埠子问。 “是。那是凤凰山。”爸爸回答。 “山上有凤凰？” “以前有，现在没有了。”这个时候，爸爸可不想说实话。 “哪山上有什么？”儿子不舍气，寻根寻底的问。 “有松树林子，有石头，有神仙胡同，胡同里住着狐仙姑。” “真事的？”儿子更加好奇了，两眼光亮亮的。 是不是真事的，爸爸没说，只是说有一次五大娘病了，五大娘不打针不吃，拿着纸和香，掂这小脚，上山了，烧了纸香，点了酒，把愿许了，说狐大仙姑你得保佑我这个老婆子啊。回家后，一身轻，发发汗，第二天就好了，你说灵不灵。 “真这么灵？”儿子有点信了。想想自己屁股上挨的针扎，竟觉得狐仙姑可比护士阿姨强多了。 是不是那么灵，爸爸也没回答，只是又说有一次隔壁三大婶子病了，也不打针不吃药，上了山，烧香点酒，把愿许了，回来病没好。就又再去许愿，回来还是不好。就明白了，身子骨不行了，连仙姑也嫌弃我了。两腿一伸，闭着两只眼就干等了。儿子劝，不听，孙子说，不听。最后实在不行了，于是儿子抱腰，孙子抬腿，放到地排车上，卫生院里挂了七天水，就好了。脸红扑扑的，坐着地排车回家了。转过天去，就有拿着纸和香上山，说仙姑奶奶你幸好了，叫我这老婆子又再吃上两年新麦子。 讲完了，爸爸问儿子：“好听不好听？”“好听。”儿子很满足。爸爸说：“我小时候，秋天晚上就在树下听老汉讲这样故事。” “真好玩。”儿子一脸羡慕。“我要上凤凰山去找神仙姑姑。” “天晚了，今天不去了。”爸爸是不想让孩子上山看到失望，觉得还是给他心中留点神秘好。 “我们去看土地庙吧，那里面有土地奶奶、土地爷爷。”爸爸不想扫儿子的兴致。 “那也好。”儿子觉出大概土地也是神仙的。 土地庙是老家人上庙的地方。人死了就要在那里哭哭。庙前有棵呱嗒树，树是极少见的，四乡八村都没有。那树长的极慢，爷爷说他小时候就一把粗细，现在还是一把粗细。不知这些年它干什么去了，也许是承受了太多人的哭泣，再也不长个子了。不过那树头倒是繁茂，上面滴溜当啷挂满呱嗒子。有一枝子长的最旺象，树枝子向西南方向扎刹着。 “呶，看着那枝子了吗？”爸爸伸过手去指给儿子看。 “好干什么？”儿子也觉得那枝子长的有点太扎眼了。 “叫魂的地方，人死了就在这里上路，魂儿迷不了路，这根树枝子指着，向西南方向飞” “为什么向西南，向东南不行？”儿子不明白了。 “西南是祖先的老家，我们祖先就是从西南那边来的。” “我害怕。”儿子眼里有了怯怯的眼神。 于是爸爸后悔了，不该对孩子说这些，孩子还小，对生和死还会看成截然不同的两件事。于是爸爸就说： “不去了，我们去看姚二叔浇院子吧。” 白癜风发病机理 菜园子在土地庙北头，园里一眼井。姚二叔在挽辘轳。边挽边唱： “井龙王来串门来，晚上喝烧酒。”这是挽上满满一桶水来。 “竹篮子打水来。晚上啃窝头。”这次一定是桶不满，咧咧的也许就半桶了。 园子不大，一畦子种了秋黄瓜，一畦子点了小白菜，还有辣椒、胡萝卜…。般般样样的。白菜是上个集买的种子，下了场雨，绿芽子从地里拱出来了。黄瓜花已开败了，瓜秧子上缀满了顶花带刺的嫩黄瓜。 “我的黄瓜香哩，集上人都称我的，你称五斤，他称五斤。不愁卖哩。”姚二叔颇自豪。 “收成不错嘛。”爸爸笑北京中科白癜风医院爱心接力不忘初心着说。 “嗨，不管它，它乐意长几个就长几个，权当有个事缠着手，不指望它换钱哩。”姚二叔红涨着脸，满满一桶水在挽着。 菜园子边上是玉米地，玉米长的高大粗壮，根须发达，若是夏天来，能听到玉米根喝水的声音，滋滋的。现在不行了，玉米睡了，叶子都黄了。仿佛说，把我头上的玉米棒子掰去吧，我要睡觉了。 “那个高个的是什么？”儿子指着玉米地旁边的问。 “那是红高粱，红脸的米粒子好做烧酒。”爸爸说。 “什么酒，是爷爷喝的辣烧酒？” “对，就是爷爷喝得，齁辣齁辣的。”爸爸皱皱眉，学着爷爷喝酒的样子。 “我只知道高粱饴甜，不知道还会做辣酒。”儿子好高兴。 菜地北头枕着一条小河，二十多年前，爸爸曾在这儿洗澡、捉鱼。爸爸还想起爷爷给他烧过豆子，真香啊那豆子，爸爸觉得再也没有吃过那么香的豆子了。爷爷那时真年青，乐呵呵地捡了一抱豆秸，上面零星地挂着豆角，就在桥下的沙子上，噼噼啪啪烧着。今天爸爸领儿子来到这里，爸爸想起那堆豆秸灰来，在他脑海里还有一丝温热。他来到桥下，沙子白白的，爸爸下意识地踢了踢沙堆，还是白白的，那堆豆秸灰没有了，是哪阵风把它刮走了？还是哪场雨把它冲跑了？爸爸是不可能知道的，不知道就不知道吧，爸爸两只手搓了一下，他看了儿子一眼，儿子亮晶晶的眼睛也望着他，于是爸爸就想拔点豆秸，烧豆子吃，给儿子。可天已晚了，月亮升起来了，爷爷在胡同头叫：“来家吧，吃饭了。” 于是就回家了，在葡萄架下过中秋节。明晃晃的大月亮挂在天上。没有高楼，没有大吊车，也没有水泥地。爸爸和爷爷抽烟，奶奶烧茶水，只有儿子一肚子心事，在支楞着耳朵。 “怎么没有换豆腐的，邦邦邦…邦邦邦。”儿子想那梆子的声音。 “不知道，该是回家了吧。”爸爸笑着说。 “秋天什么样，这回知道了吧？” “秋天是狐仙姑，是呱嗒树白癜风暑假治疗计划，是玉米睡觉了，高粱要做烧酒…”儿子数了一大串。最后说：“要是有敲梆子的就更好了，是不是爸爸？” 爸爸低下头，半饷没动静。然后扬了扬头说： “是，爸爸的秋天也是这样，只不过多了块大石墩，爸爸累了想在上面坐坐，抽支烟。秋天是爸爸可以回家的地方，可以做梦的地方。爸爸想在那里赤脚站着，变成一颗高粱。” 儿子越听越糊涂了。于是爸爸弯下腰，眼眶里子有了水的东西，扶着儿子肩膀说：“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，等你大了，你也会跟你的孩子说秋天是块大石墩，你累了想在上面坐坐，抽支烟，秋天是你回家的地方，是你做梦的地方。你赤脚站着，最后你也变成一颗高粱。 就这样，一辈一辈传下去，于是秋天成了一个传说